阵阵腰封

写完该写的就离开

小说 3

没有了讳莫如深的抗拒,我所熟悉的那个陆蔚又回来了,带着她一贯自嘲:“难为你都看了。”


我把稿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你恐怕得重写。”


她稍微恃然:“有这么糟么?”手指掀起一两页,纸张的边缘绷成一条直线。


我说,“不是。但你得重写。”


她不解地看着我,我撇撇嘴,又加重地点点头。她问,“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我没说话。


“你让我想起了老孔在大一的时候,就是这么对我们的,这叫故弄玄虚。”


我笑了:“别把我跟老孔相提并论啊,你都不知道现在老孔”——她打断了我“我刚回北京的时候,就是老孔帮的我。”我瞥了远处的孩子一眼,闭上了嘴。


“你知不知道我在巴塞的时候,有一次接待几个从国内来的咱们学校的师弟妹,他们跟我说起老孔,说现在没有人选老孔的工作室了,一个都没有,不像我们那时候。后来我跟别人聊起这个事,他们说是因为现在的学生都太现实了,选老孔的工作室,一不能出国,二不能保研,三不给解决工作,每天只讨论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加上老孔那个人又。。。自从单身之后,好像他的形象又一落千丈了是么?”


我没说话,这不是我能评价的。


她叹了口气,摆弄着桌上的稿子问我:“你是要我写成现在网上风行的那一种么?”


“哪一种?”


“把残酷现实写得云淡风轻,节制到好像跳出来看自己和别人一起演戏。我不行。你不觉得郭敬明就是新的一种《知音》吗?”


“这个我倒还真没有想过。”听到我的回答她看起来很失望,过了一会自说自话地说:“有一天天快黑的时候,我突然坐不住跑出去,外面的林荫散步大道很像临时搭起来的舞台背景,遛狗的人和玩耍的孩子都是不重要的群众演员。只有我是真实世界里的人,可是并没有人在意——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一男一女紧紧地挽着手走在我前面,都很高的个子,走到了街角,不知说了什么突然缠在一起接吻又分开,男人头发都有点秃了,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是四十多岁了。那女的穿了一条白裤子,像谁故意在这么一副湿淋淋的水彩画里抹了一刀油画颜料,干得要掉下来。我呢,有点心慌意乱,因为这个我不能判断他俩是不是跟我来自同一世界,因为他们做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动作。又路过一家杂货店,有个女店员站在门口,大概是店里太明亮,夜色模糊了她的脸,然后她的手机响了,铃声居然是《西游记》的片头曲,让人愕然,让人哭笑不得是不是!我就在这么一个时空里漫无目的走,看看周围的现实变得比梦还虚假。”


我听得有些乏味,这好像跟你给我看的东西没有什么关系?


她眼里的光消失了:“好像是没有什么关系,算了,我来重写,你告诉我怎么写。”


我惊讶地说:“你真要重写啊!别别别!我跟你开玩笑呢!”


孩子被我的声音惊醒了哭起来,她没有理我,走过去背过身喂奶。留下我坐在那里尴尬不已。趁这个机会我重新打量了一下我的小屋,正如她之前所说,真的到处都被擦得闪闪发光一尘不染,可是除了晾晒的婴儿衣物并没有温馨之感,看来是刻意替我保持原状。她搬来的那天带来的行李箱靠床头放着,连手柄都没有收起来,说实话在了解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之前我从来没想过她可能会是这样一个人,这一点她自己大概是最难接受的吧。


喂完了奶她整理好衣服,有些不好意思,走过来坐下半天没说话。我指了指胸部:“是不是有了小孩之后会变大?”她噗嗤松了口气,只是摇头。过了一会慢慢沉下脸,看着我:“现在我不敢再跟男生讨论跟性有关的话题了。也不是觉得道德上有什么负罪感,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太瞎了,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讨论,哪些是不怀好意——我不是说你啊。”


“知道知道。”


“也说不上是不怀好意,只是我自己竟然没察觉,我以为”——“不要说这个了,还是说剧本的事吧。”


许多年后的某个时刻,不知是触动了什么细小的机关,陆蔚想到了今天我们的对话,突然涌起对我此刻打断她的感激。她脑中的空白被开闸的血液充斥着,所有的记忆都复苏了,那时她已经再度身处我所不能触及的远方,过着踏踏实实,忠于自己的生活。陆蔚这个人就是这样,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毅力,也会屈服于欲望,但总能做出惊人之举,所需要的仅仅是别人把安静和孤独以友好的方式递给她,让她不能拒绝。我也很高兴我曾经做过这件事,也算是对她霸占我房子的报复。


末了她只问了一句“重写的时候可以再跟你聊聊细节吗?”我说时间最好集中点儿,如果下次我进组之前她没有进展,等我再回北京至少要等四个月了。“不过,”我加了一句,“你可以反复写,写成各种风格,看我最喜欢哪一种。”她从鼻子哼出了两道白气,是真实的肉眼看得见的白气。


我大叫:“哼哈二将!封神榜里的郑伦看过没有?”才注意到没脱羽绒服也不觉得热,“你怎么不把空调开大点。电费?现在还管什么电费啊!” 孩子又哭了,她连忙过去安抚。我问她,起名字了吗?


“小名叫pingun。” 


“苹果?”


“企鹅!”


“企鹅英语不是QQ吗?”


“你这人真狭隘。”


她这样麻利地回嘴已经跟初见时灰黄败落的样子大相径庭,我放下心,拿起手套走到门口,“那就这样,我有事先走了。”


她回头看看,那样母性温柔地说了声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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